共造北大校園：行動中的參與式設計 | 2020ASLA社區(qū)服務榮譽獎詳解與獨家專訪

校園不僅是學習的場所，更是學生們生活的社區(qū)。景觀專業(yè)學生在學習設計技能的同時，不應對身邊環(huán)境存在的問題熟視無睹。

“共造校園”是一個由學生發(fā)起的參與式設計項目，旨在通過一個示范性的雨水花園的營造，呼吁更多人一起行動起來，改善校園空間品質。景觀專業(yè)的學生在其中充當發(fā)起者、組織者、使用者、設計師、運營者等多重角色，通過參與式設計策略，與復雜多樣的利益主體（學生、校園管理部門和施工單位等）建立了密切的合作關系。

建成后的項目為校園今后的綠地建設提供了一個可參考的工程范本，還推動學校有關部門對校園雨水系統(tǒng)的改造。更重要的是，這個項目的完成喚起了同學們對身邊環(huán)境的關注和責任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行動起來。在共同營造的過程中，校園營造和景觀設計學的理念和價值被校園里更多人所理解。

^{▲項目建成實景，花園于2019年10月投入使用，為學生提供了一處新的校園休憩場所。}

每到雨季，校園里就會出現(xiàn)嚴重的內澇問題。同學們開玩笑說下雨時，“燕園”就成了“淹園”。這個問題由來已久，卻一直未被解決。在經(jīng)歷了一年雨季的困擾后，景觀專業(yè)的學生決定不再忍受，行動起來改變現(xiàn)狀，通過設計營造幫助自己的校園。

^{▲遭受內澇困擾的校園 ，每年雨季同學們都要忍受校園的內澇問題。長久以來這個問題都沒有被解決。}

^{▲ 校園雨洪問題調查，團隊聯(lián)合多個院系同學，與校園管理部門合作對校園內澇情況展開了調查。宿舍區(qū)由于建設時過于倉促沒有布設雨水系統(tǒng)，導致如今嚴重的內澇問題。}

^{▲隨著項目推進需要協(xié)調的利益相關者越來越多，校園是一個高密度的建成區(qū)，任何一點改變都可能涉及到復雜的利益主體。景觀專業(yè)學生在其中充當了協(xié)調者，通過參與式設計，和不同的利益主體建立密切的合作關系。}

^{▲學生、校園管理部門和專業(yè)人士的參與，改造的草坪緊鄰宿舍樓，對這里的任何一點改動都可能影響到宿舍里居住的學生，同時還需要考慮地下管線問題。在選址階段，由校園管理部門協(xié)助完成了踏勘。設計階段基于同學的參與和專業(yè)人士的技術指導形成初步方案。}

學生團隊設計了一個完全依靠太陽能自動運轉的雨水再利用系統(tǒng)。附近572㎡屋面、綠地和路面產(chǎn)生的徑流被收集進入生物滯留區(qū)域。在雨天，一部分雨水直接下滲補充地下水，另一部分來不及下滲的雨水進入地下儲水罐中臨時貯存。天晴后，太陽能水泵將自動啟動，存儲的水從景墻中流出，重新回到地面澆灌植物。每一滴雨水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同時配備了傳感器，監(jiān)測儲水罐中的水位和雨量，管理員可以通過手機實時查看系統(tǒng)運行狀況，收集的數(shù)據(jù)可供未來設計其他校園雨水花園時參照。

^{▲雨水收集再利用和監(jiān)測系統(tǒng)，學生團隊設計了一整套“雨水收集-消納-蓄存-再利用-監(jiān)測”系統(tǒng)。每一滴雨水都得到了充分的處理和利用。}

為使設計方案符合學生的要求和利益，營造團隊進行了三輪學生評審。第一次線上評審得到了93%的支持率。接下來兩次線下評審通過在宿舍門廳放置互動展板的形式收集同學們意見。結果顯示，同學們除了表達對雨水花園的支持以外，還希望有更多的停車位和諸如秋千健身器材等可互動裝置。同時，他們也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害怕花園會聚集人群，影響宿舍同學的休息。為此，設計方案進行了多次調整，除了提供自行車停車區(qū)域和秋千以外，設計方案決定用頂面傾斜的回收木樁作為非正式座椅，避免人群長久停留，改進后的方案獲得了更高的支持率。

^{▲三輪設計評審，設計方案旨在符合學生的切身利益，通過三輪線上線下的學生評審，最終，該方案獲得了廣泛的認可。}

^{▲方案平面圖，最終方案考慮了學生、專業(yè)人士和管理人員的各種意見，包括雨水收集利用系統(tǒng)、停車位、帶有秋千和非正式座位的簡單場所等。}

雨水花園建造過程

學生團隊不僅參與到了建造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還承擔了宿舍樓住戶、學校管理部門和施工公司之間的協(xié)調工作。從辦理各種必備施工手續(xù)，再到制定嚴格的施工作息表，避免打擾學生。為了使周圍住戶了解項目進展，學生團隊通過線上向住戶實時分享施工進展。

^{▲ 建造過程，學生們參與到了建造過程中的每個環(huán)節(jié)}

為了讓更多的學生可以參與到建造過程中，營造團隊組織了許多工作坊。例如和北京大學綠色生命協(xié)會合作的植物水泥磚工作坊。首先帶領同學們在校園里尋找具有北京地方特點的鄉(xiāng)土植物，然后由每個學生都摘下一片自己喜歡的葉子。最后利用施工剩余的水泥，將植物制作成水泥磚塊，嵌入花園中。通過這個工作坊，同學們在花園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記，也加強了對校園鄉(xiāng)土植物的認識。還有在種植工作坊中，喜歡建造的同學參與到改造地形中，幫助創(chuàng)造了多樣的生境，從而適合不同植物生長。此外還有一位住戶為花園寫了一首短詩，刻在涌出泉水的混凝土景墻上。

^{▲回收木樁作為非正式家具，校園中有一棵古樹被大風吹到，團隊將它設計成花園中的家具，這樣并不舒適的座椅防止人們長時間停留于此，以免影響宿舍里同學的休息。}

^{▲種植工作坊，工作坊參與者通過改造地形，創(chuàng)造了不同的棲息地。基于植物的習性，在校園內建立了一個新的植物群落。}

^{▲水墻，水墻由學生安裝和裝飾。儲存的雨水通過混凝土墻頂部的凹槽流出，用于灌溉。}

^{▲植物水泥磚工作坊，回收施工剩余的水泥，利用簡單的模具制作水泥植物標本磚。}

^{▲植物水泥磚，制作成的水泥磚嵌入到花園中}

經(jīng)過兩個月的建設，雨水花園于2019年10月正式投入使用。施工已經(jīng)完成，但是營造還沒有結束。營造團隊積極收集同學們的使用評價，發(fā)現(xiàn)設計存在的問題并及時解決。例如受到同學們廣泛歡迎的秋千，由于使用過于頻繁，產(chǎn)生了嚴重的摩擦噪音。同時不銹鋼座椅冬季冰冷、夏季滾燙的特點也飽受爭議。這些問題都通過參與式營造得到了部分解決。

▲后期維護，同學們自發(fā)解決了一些設計上的缺陷。例如，一位博士生用實驗室的潤滑劑減弱了秋千的摩擦，其他學生則用繩子把座位包起來使它更暖和。

該項目的核心不在于設計方案，而在于不同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協(xié)作和參與。隨著項目的推進，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策劃、設計、施工到維護各個環(huán)節(jié)的活動共有超過1000人次參與，涉及到十幾個校園管理部門。營造團隊需要在如此眾多的利益主體之間尋求平衡。項目從一開始也得到了許多專業(yè)人士的協(xié)助。持續(xù)不斷的合作為成功的校園營造提供了重要的前提。

雨水花園的成功，加速了學校部門對整個學校雨水系統(tǒng)的改造。此外，未充分利用的草坪已被高生物多樣性、低維護的鄉(xiāng)土植物群落所取代，為校園今后綠地建設和管理提供了模板。項目的每一步都在激發(fā)更多學生的責任感和信心，以促進他們周圍環(huán)境的發(fā)展。北京大學校園公益營建團隊聯(lián)合清華大學、同濟大學、華南理工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和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共同發(fā)起了全國校園營造聯(lián)盟，有越來越多的校園正在改變。

^{▲結果，除了減緩校園洪澇問題、提高校園生物多樣性以外，項目推動了校園雨水系統(tǒng)的更新。此外，團隊牽頭創(chuàng)立了全國高校營造聯(lián)盟，鼓勵更多改變校園環(huán)境的行動與思考。}

獨家專訪

LA Frontiers：北大雨水花園的項目最初是如何立項的？

團隊：該項目早在2018年3月就已立項，項目主題為“宿舍區(qū)參與式創(chuàng)新花園營造”，旨在以互動裝置為核心，為學生提供富有趣味的活動場所。發(fā)起人為北大建筑與景觀設計學院15-17級的學長學姐們，他們以校園公益營建社學生社團的名義，聯(lián)合北大綠色生命協(xié)會和北大創(chuàng)客空間社團，共同申請到了北大團委拉卡拉社團發(fā)展基金。受到北大校慶對校內施工限制的影響，該項目一度擱置，直到我們18級入學后，項目重新啟動，同時，項目的主導權也由學長學姐遞交給了我們。

作為景觀學子，在前期調研過程中，我們已關注到北大洪澇問題的嚴重性。我們一致認為，創(chuàng)新花園營造的核心不該停留于新鮮有趣場所的打造，而應立足于校園環(huán)境問題的解決，為校園海綿化邁出確實有效的第一步。于是，在2019年3月，我們向團委更新了項目策劃書，計劃以緩解校園雨洪為核心，參與式設計為手段，設計并建造一處兼具雨水收集利用與師生休憩活動的雨水花園。

LA Frontiers：為什么可以由學生在北大校園建造這樣一個雨水花園？

團隊：首先是北京大學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自由的環(huán)境，學校對學生高度信任，鼓勵我們勇于嘗試。當然我們在完成這個項目之前，已經(jīng)完成過許多規(guī)模要小一些的參與式設計與營造項目。其次是北京大學建筑與景觀設計學院的老師們一貫以來尤為注重我們的行動力，一直要求我們學會現(xiàn)學現(xiàn)用，在真實的環(huán)境里學習和檢驗自己的知識。我們是以學生社團的身份完成這個項目，但學院一直是我們堅強的后盾。通過這個營造項目，我們不僅營造了校園，也“營造”了自己。從中我們實現(xiàn)了自我教育與成長。

LA Frontiers：在設計和營造的過程中，你們覺得最難的環(huán)節(jié)是什么？

團隊：最難的是溝通和協(xié)調的過程。傳統(tǒng)設計以完成設計圖紙為終點，而該項目涉及策劃、設計、施工、后期使用和維護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我們必須全程負責與跟進。北大校園是一個高密度的社區(qū)，我們對現(xiàn)狀的任何一點改動，都可能會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與質疑，這些聲音一直從項目前期持續(xù)到后期，我們必須抗住壓力，同時堅持正面回應。

設計過程中收集使用者意見是很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由于場地旁邊是女生公寓，團隊不方便進樓與同學們直接交流。于是，我們想到可以在宿舍大廳放置便利貼展板的方式，收集到了很多珍貴的反饋。第一版設計方案基于我們所觀察到的晚間情侶駐留情景，設計了許多可供休息的座椅，這版方案遭到絕大多數(shù)人反對。在注意到同學對停車位問題、噪音問題和雨水問題的關注后，我們重新設計了第二、第三版方案，收到了同學們較為滿意的認可。

施工過程中與同學們的協(xié)調溝通也至為關鍵。施工對周邊宿舍的影響不可避免，為了增加同學對該項目的理解與支持，我們在動工之前就提前線上線下宣傳，最終邀請一百多位同學進入“施工觀摩群”進行云監(jiān)工，增加他們的參與感與認同感。同學們在群里提出的意見，我們都會快速商討出解決方案。最終在整個施工期間我們第一次在校園里實現(xiàn)了“施工零投訴”。

接近完工的時候正好是新學期開學，我們收到了很多質疑。很多人仍然不理解我們在做什么。為進一步增進理解，我們利用施工剩下的水泥，和綠色生命協(xié)會合作做了幾期水泥標本磚工作坊。同學們都很喜歡這種手工工作坊，參與熱情很高。借著這個機會，我們跟更多人介紹了我們在做的事情，并在花園里留下了同學們的作品。當然，反饋中還有許多尖銳的批評。比如，有的人看到回收的木樁，就以為我們把原來這里的樹給砍了。其實，那些樹樁是我們從園林科手里回收的未名湖邊一棵被吹倒的樹。面對質疑，我們用前后的對比照片進行了正面回應。還有一些聲音批評秋千的設計，認為秋千不銹鋼的材質冬涼夏熱，摩擦噪音也難以忍受。面對這些不足，我們都通過線上平臺予以承認，并積極改進。首先，我們把秋千的座椅纏上了麻繩，盡可能改善使用體驗；然后，在一位住在附近的博士生指點下買了一款潤滑油，定期潤滑消除噪音。這些事情我們不是自己在做，而是招募感興趣的同學一起完成，逐漸營造同學們對這個花園的歸屬感。

LA Frontiers：有哪些情況是你們之前無法預料的？

團隊：有很多預料之外的援助。比如我們沒意識到施工需要處理渣土問題。由于挖出來的土是質地很好的砂壤土，我們以為可以就地消納，但學校基建處告訴我們，這么做是違法的，而我們申請的資助不足以支付這部分費用。當我們一籌莫展時，燕園街道聽說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后非常感動，主動幫助我們協(xié)調運走這部分渣土。我們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在管理者層面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學校對我們的充分信任也是意料之外的。該項目最大的困難在學校審批環(huán)節(jié)。在建造前一個月里，團隊輪流邊畫施工圖，邊找學校部門審批，盡管每一次和學校的方案會議都有許多部門參加，但真到要開工時，因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項目，沒有一個部門有膽量獨自給我們背書。當時我們幾乎要放棄了，想等到下學期再正式施工。但就在預計施工前兩天時，幾個校園建設管理部門迅速自己行動起來，在24小時內給我們出了一份三個部門聯(lián)合簽字的背書。我們第一次看到學校這么高效地完成一件事情，非常感動。于是我們就在最快速度完成了一系列校內施工的程序，在京林集團的幫助下，趁著暑假完成了建造。這個插曲讓我們發(fā)現(xiàn)，有很多事情大家都想做，只是沒人敢去做，只要你開始行動起來，一定會有很多人都來幫你。  

LA Frontiers：這個項目的完成，北京大學校園公益營建社發(fā)揮了怎樣的作用？

團隊：北大校園公益營建社由2015級師兄師姐在2016年成立，到我們入學時已經(jīng)完成了大大小小幾十個校園營造項目。從紅四小花園、草圖咖啡廳再到萬柳宿舍改造，這些項目獲得了學校和同學們的認可，也讓大家認識到學生自主營造的可能性。因此，當我們又一次突破自己的極限建成這個花園時，有許多人愿意相信和支持我們。我們也是依托社團才能完成這個項目。

從2017年起，北京大學校園公益營建社和清華大學、同濟大學、華南理工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和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共同發(fā)起了全國校園營造聯(lián)盟。每年夏天我們都會邀請了來自全國六十幾個高校的老師和同學，以及全國二十多家校園營造社團總計近200人，在北大舉行一次“全國校園營造聯(lián)盟”暑期工作坊。通過這個一年一度的工作坊，我們傳播公益營造的理念，不斷積蓄更多敢于改變環(huán)境現(xiàn)狀的設計力量。每一次工作坊后總會有新的校園公益營建社誕生，現(xiàn)在聯(lián)盟已經(jīng)有了20個公益營造類社團，有越來越多的人和我們走在一起。

LA Frontiers：關于這個項目，你們還有哪些遺憾？

團隊：設計方案前后差別很大，主要是建造環(huán)節(jié)有很多遺憾。確定最初方案時，我們和校園動力中心（負責管理校園電力、給排水、暖氣等管線）一起勘察過場地，場地理論上不存在任何管線。原設計方案中挖深達到1200mm，然而施工過程中，當我們剛挖到600mm深度時，就出現(xiàn)了兩根大管，為此儲水罐的位置不得不進行改動。這嚴重影響了工期和施工造價。而且我們原本設想的通過地下礫石蓄水層避免表面積水滋生蚊蠅也無法完全實現(xiàn)。

在運營期間也有不少遺憾，我們安裝了一個用于監(jiān)測降雨量、蒸發(fā)量、儲水罐水位等多種信息的多功能監(jiān)測站，但因為供電不足，監(jiān)測站在疫情期間一直無法正常工作，導致我們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數(shù)據(jù)。開學后，我們就會回到學校對花園進行維護。這些數(shù)據(jù)的收集有助于我們對雨水花園運行性能的評估以及后續(xù)其他海綿校園改造的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