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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9月8日,溫州灣一處被圍墾濕地上,工廠管道正在排污。
如果你生活在“東亞-澳大利西亞(EAAF)”一線,你可能不知道,這條線路上的5000萬只水鳥,包括28個全球瀕危物種,已經岌岌可危。
這是全球八大候鳥遷徙線之一,也是穿過中國的三條中的一條。
候鳥的萬里遷徙“如同史詩般令人瞠目”。全球遷徙網絡西北澳觀察站的站長克里斯·哈塞爾(Chris Hassell)向記者形容。
世界自然基金會(WWF)官員告訴記者,這條史詩般的生命線長達13000公里,從俄羅斯遠東地區和阿拉斯加,途經22個國家,穿過中國的東部沿海省份,至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每年逾5000萬只水鳥都將通過這唯一的遷徙線,完成年復一年的生命延續。
中國東部濱海濕地是這條生命線的重要一環,然而,它可能被過度開發的命運引起了國內外生態專家的高度關注。
“中國渤海灣的不良生態狀況讓大量候鳥種群減少,這種現象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克里斯·哈塞爾說。
“所有依賴濕地系統的鳥類數量都在下降,而大部分原因是由于經濟開發。”荷蘭格羅寧根大學著名鳥類學家托馬斯·皮爾斯瑪(Theunis Piersma)教授在談到中國濕地與候鳥的關系時對記者說。
家在何方
2012年9月2日,一封被公開的致溫州市領導的信揭開了冰山一角。
這是中國首個環保NGO“黑嘴鷗保護協會”會長劉德天半年前寫的一封信,眼看著已從遼寧盤錦啟程的黑嘴鷗將達到越冬地——溫州灣,不得已,他在微博里開始公開呼吁。
信不足千字,卻句句憂心:“令我擔心的是,圍墾意味著生態環境改變、原有灘涂生態功能喪失,在此越冬的黑嘴鷗將一去不返”。溫州灣灘涂是EAAF線上重要的候鳥越冬地。
這種“世界上最稀有的鷗禽”曾消失了整整一個世紀,在20世紀末才被重新發現。它已被錄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編寫的《瀕危物種動物紅皮書》中。在遼寧盤錦,劉德天保護這種小鳥已逾二十年,當地黑嘴鷗數量也從1990年的1200只增至8600余只。
但令其揪心的是,黑嘴鷗南下越冬,已難覓落腳地。
2012年春,他到溫州灣尋覓黑嘴鷗蹤跡,“從漲潮盼到落潮再到漲潮”,居然“一只都沒有見到”。他失望地回到盤錦,寫下一首詩:“昨日去溫州,歸來犯憂愁。灘涂百萬頃,不見一只鷗”。
這與中國林業科學研究院的專家在一二月間的冬季調查結論相同。
“悠閑無塵跡,天地一沙鷗”的景象已不復存在。溫州灣這片廣袤的濕地曾是數十種珍貴候鳥的越冬地、中轉站。1998年,溫州曾被確定為全球最大的黑嘴鷗越冬地,彼時數量3000只,占全球越冬種群數量60%以上,如今幾近絕跡。
我國濱海濕地匯聚了全國水鳥種類總數的80%以上。2008年,全國鳥類環志(指搜集鳥類遷徙路線,繁殖,分類數據的研究方法)工作初步調查的數據證實,從我國過境遷徙的候鳥種類和數量約占世界20%至25%左右。從亙古時代,候鳥從未改變這古老的旅行規則,跨越重洋,循環往復,一鼓作氣。
以紅腹濱鷸為例,每年四月,這種鳥兒從南半球起飛,在萬里行程之前,它們會鉚足了勁:先吃成“大胖子”,還會將一些暫不需要的生殖器官如子宮等萎縮,之后不停歇、不睡覺、不進食,沿著“東亞-澳大利西亞”生命線連續飛行6000公里,歷時7天抵達渤海灣后,只剩下約不到一半的體重。
在WWF海洋項目的高級官員周宇(微博)晶的眼里,它們“幾乎是用生命在飛”。正像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所說:天上飛的最小的鳥兒,也是你的五官無法感知的巨大世界。
瀕危的水鳥更危險。2007年,國際鳥盟統計極危鳥類勺嘴鷸的數目可能少于200對,且以每年25%數量遞減。上海野鳥會會員李靜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江蘇如東是勺嘴鷸最重要的停歇地,他們在如東調查時,數目最高時僅有103只,是目前已知的最大遷徙種群。國際鳥盟亞洲部主任陳成彥也曾撰文:“勺嘴鷸瀕危最重要的原因是遷徙的越冬灘涂的破壞”。
“那時還是一片光灘,走二十幾步便可看到那些嘴如湯匙的小鳥(指勺嘴鷸)。”回憶起四年前第一次觀鳥的情境,李靜還歷歷在目。如今,她徒步走一個多小時,站在被鏟平后的土地上才能看見水線,周圍滿是化工廠房,起風時風沙大作,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沙塵暴里觀鳥,心痛又奇怪”。
濕地告急
濕地破壞,將直接導致水鳥的滅亡。
“如果灘涂繼續消失,它們飛幾千公里來到這里,可什么吃的都沒有,再繼續飛,繼續找,還是沒得吃,就死掉了。”北京師范大學生命科學院博士楊洪燕擔憂道。
劉德天還記得2007年冬天,他去往溫州勝利塘,看到灘涂上滿是工業用的大皮管,海岸邊的別墅正在破土動工。2007年溫州圍墾統計年報顯示,全市完成圍墾面積21.63萬畝。最新的消息是,我國最大的一項單體圍墾項目“溫州甌飛工程”已獲國家海洋局批復,圍墾面積將達49萬畝,相當于“再造一個溫州”。
對于圍墾對濕地和鳥類造成的影響,浙江省林業廳和溫州市林業局沒有回復南方周末的采訪請求。
溫州灣只是候鳥生命線上許多被破壞濕地的縮影。
由于人口增長和經濟增長的壓力,中國大片的灘涂逐年被轉變成鹽池、水產養殖池、農田、休閑娛樂區和工業區。
“我國濕地喪失的現狀非常嚴重。”全國鳥類環志中心江紅星博士憂心忡忡地說。2003年全國首次濕地資源調查結果顯示,我國天然濱海濕地消失了50%以上。而從1990年至2008年,我國圍填海總面積增至13380平方公里,平均每年新增285平方公里。
過去三年,楊洪燕的心情起伏得尤為劇烈。她研究紅腹濱鷸已近十年。近三年,她的觀測區因濕地圍墾縮小了1/3,區內這種鳥猛增約4倍,這意味著,“周圍濕地都被破壞了”。
“這樣大量聚集的風險非常大,種群集中度高,萬一出現類似禽流感的疾病會危害到整個種群。”江紅星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
惡果已有先例。韓國新萬錦是在EAAF這條候鳥生命線上極為重要的中停地,卻因1991年開始動工的圍海工程成為“巨大的環保丑聞”。在公眾抗爭歷時15年后最終建成,長達33公里的海堤工程上,圍墾灘涂面積多達400平方公里。原有的大濱鷸10萬只,圍墾后不到一萬只。
如不及時遏制,中國東部濱海濕地將步其后塵。
亟待立法
各地觀鳥者和環保組織已成為中國水鳥保護的重要力量。
據WWF官員介紹,WWF中國與國家林業局共同組織了三次長江中下游水鳥同步調查,提出了“建立一條像耕地紅線一樣的濕地紅線”。
李靜也是“勺嘴鷸在中國”保育團成員,一直在推動勺嘴鷸棲息地建立保護區。“該地多項指標已達到國際重要濕地標準,卻未獲建任何保護區。”
但種種努力一直沒能緩解候鳥生命線的劫難。鳥類會有“棲息地忠誠度”,一旦棲息地被完全破壞,整個種群會消失殆盡。復旦大學生命科學院馬志軍副教授解釋說。
惡果悄然出現。2012年6月,據濕地公約第11次締約方大會上《水鳥種群估計》報告顯示,全球有38%的水鳥種群數量在下降。而亞洲則是各大洲中最糟的,50%的種群在下降。
保護水鳥,最重要的是保護那些以驚人的速度消失的棲息地。然而,當涉及開發和利益時,各方的矛盾開始凸顯。
楊洪燕記得她和其他環保人士與當地縣領導交涉時,“人家沒有興趣,還想改變區劃繼續圍墾”。李靜也遇到相同的困境。
2007年,國家林業局正式成立濕地保護管理中心,目前正在進行第二次全國濕地資源普查。
最大的問題是無法可依。“工作起來困難重重。”濕地保護管理中心一位處長對記者道出癥結——我國至今沒有一部全國性的濕地保護法。他想起去洞庭湖執法時碰壁的情景:一塊濕地因在保護區外,根本不知道“該按什么法來保護”。
一名數次參與地方內部討論的人士透露,“前幾年,上海市想推動成立濕地保護法規。但海洋、航運、市政、林業等部門都拿出自己的調研報告”。各方各執一詞,立法擱淺。
法律缺位并不是濕地破壞的全部原因。
國際環保組織濕地國際的高級技術官員呂詠感嘆,“最大困難不是缺錢,而是地方官員缺意識”。
“這些與我同名的鳥(指紅腹濱鷸),在我的有生之年可能要比我先走一步。”托馬斯·皮爾斯瑪教授(Theunis Piersma)教授對記者說,“我非常希望各地政府能像在經濟和教育上所做巨大的努力一樣保護濕地和水鳥。”
記者在采訪結束時問楊洪燕:“如果紅腹濱鷸真的消失了呢?”
“最壞的打算是,如果灘涂沒有了……”靜止了數秒后,她自問道,“我就改個物種,改個行,再研究點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