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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名,
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消亡
近日,南京“老城南”評事街拆遷改造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伴隨著一座座古宅、一條條小巷的消失,一個個老地名也行將消失。南京著名作家、“老南京”薛冰先生一臉愁容:“明初各地在京的商業會所、著名的‘十六樓’,如今只剩下位于評事街的‘南市樓’,現在怕是保不住了!”談起南京的老地名,薛冰掰起手指:“七家灣,記載著明太祖朱元璋濫殺無辜的歷史,飲馬巷,那是宋高宗‘飲馬渡江南’的所在,如今,都要消失了!”68歲的民間藝人劉奎龍從80年代初的一張南京地圖中,找出了1209個老地名,編成順口溜,每逢周末就在甘家大院用南京白話演唱。他憂心忡忡地告訴記者:“1209個老地名,如今70%都消失了,狗皮山、牛首巷、王府巷這些老地名已經找不到了,嘉兆巷、千章巷這些老地名也馬上要消失,再不加以搶救,后人對南京的歷史就一無所知了……”
南京市地名協會專家徐興釗告訴記者,一個歷史時期有特定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形成特有的城市文化,在這個過程中,行政區劃地名也根據不同的時代而變化。例如南京的地名就有建業-建鄴-建康,在唐代常稱“白下”、“上元”、“江寧”,等等。道路名稱也隨之改變,比如現在的丹鳳街就是在丹鳳街、唱經樓、魚市街3條街巷的基礎上拓寬延長而成。尤其是南京老城區城南一帶,很多以行業命名的小街小巷在道路改建中消失了,比如鐵作坊、銀作坊等等,秦淮河邊上還曾有個生姜巷,現在這些小巷都沒了。南京市地名協會曾對2002年至2003年間南京市地名進行普查,發現僅這一年里消失的地名就有100多個。據南京市地名辦的資料顯示,目前全市共有3萬多條地名,其中老地名接近2萬條,近1/10具有重要價值。解放以來,近2000條老地名消失了,近15年也消失了近200條。南京列入首批保護的23個老地名中,去年只有“萬竹園”地名得以恢復使用,連同2007年10月恢復的“新林”和“江乘”,一共只有3個老地名被重新“激活”。
老地名的消失,同樣也在其他城市上演:在蘇州,地名辦王林興處長介紹說,蘇州已經有1000多個歷史地名消亡,比如1995年隨著干將路的建成,干將路沿線就消亡了多貴橋巷、鷹揚巷、雙成巷、豆粉弄、朗中里、梗子里、桐橋浜8條巷弄名,同年,10號街坊內的打線弄、西桂花弄、火弄、飯店弄消亡。1992年至2002年的十年間,全市城區共計消亡115處老地名,原因大多為街坊改造等工程的實施。
老地名,
一個城市歷史信息的載體
江蘇省民政廳地名專家薛光說,城市中的路街巷、里弄、胡同、橋梁、寺廟、衙府、書院、商行、店鋪、集市、作坊等名稱中的老地名,是城市發展變遷的刻痕印記,是地名文化的組成部分,是歷史信息的一種載體,也是了解社會風貌的重要窗口和特殊的文化資源,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和憑證作用。面對現代化建設中老地名消失的現狀,薛光呼吁,在城市建設、改造和管理中要有效地保護和利用老地名,使優秀傳統文化得以發揚光大。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一些城市已經認識到老地名的重要性,采取了多種措施保護老地名。2008年,南京市政府公布了首批87項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承載城市歷史記憶的老地名首次進入非物質文化遺產行列,如“御道街”、“朝天宮”、“貢院街”、“杏花村”、“鳳凰臺”、“朱雀橋”、“烏衣巷”等。而此前,南京編寫了《南京市古今地名對照》,還開通了專業網站“南京地名網”。徐興釗認為,那些使用頻率很高、具有傳承意義的老地名具有重要的文化價值。例如南京叫建康有300到400年之久,建康這個地名在較大范圍內影響了整個南京市,因此現在這個名稱還在沿用,將建康作為道路名傳承下去,它代表了南京的歷史,影響很大。薛冰深有感觸地說,一些老地名應該用各種辦法盡量保存,即使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消失,也應該保存一些標志,比如說立一塊碑,上面簡單記載地名的歷史和價值。同時,為保護好老地名,地名辦公室應該在規劃的時候,提前做好地名工作,避免開發商亂起名。現在南京比較亂的是老城區,不少樓盤名取的是洋名、怪名,甚至取代了老地名,一方面割斷了歷史,另一方面也占用了公共資源。
蘇州地名辦王林興處長介紹說,蘇州對于那些有著歷史、文化傳統、老百姓又普遍認可的老地名,盡量進行保護:一是保護傳承老地名,將一些因為城市建設而消失的道路街巷地名沿用到別處;二是新城市建設時借用有歷史文化傳統的老地名作為新地名;三是依靠民間力量對老地名文化進行保護。蘇州市民潘君明是位70多歲的花甲老人,他花了10多年的時間鉆研蘇州街巷文化。地名辦對他進行資助,幫助他將10多年的研究成果出版成書《蘇州街巷文化》;四是為老地名樹碑立傳。將一些有歷史、文化內涵的老地名的掌故用簡練的文字表述出來,在原址豎立起一個牌子,進行紀念。如蘇州有條老街叫“十梓街”,唐朝時期有戶人家在當地栽種了十棵梓樹,因此得名。2002年街巷整治時,十梓街消亡,因此豎碑紀念。蘇州起草的《蘇州市地名管理條例》已經進入了2009年蘇州市立法計劃,今年底有望正式實施。
揚州老城區現有老地名約500個,近年由于城市改造,有不少正在消失。揚州市地名辦工作人員曹先生告訴記者,近年正在還原一批老地名,如將馬家巷還原為馬監巷、新華東巷還原為福壽庭巷等,對一些約定俗成的老地名能不能改,則征求市民意見。為了保證文化遺產的原真性,凡是被列入非遺、或具有重大紀念意義的地名均不得進行有償冠名。揚州市文化研究所所長韋明鏵告訴記者,揚州正在恢復8個老地名:馬家巷(原馬監巷)、五谷巷(原五福巷)、康山北街(原曾公祠巷)、新華東巷(原福壽庭)、崇儉巷(原多寶巷)、新風巷(原馬神廟巷)、新民巷(原真君寺巷)、保安巷(原報恩寺巷)。這8條老街巷由于相對偏僻,恢復的社會成本相對較小。當然,保護老地名還要照顧老百姓的習慣,一些地名,雖然時間不長,還有一些意識形態色彩,比如說,解放橋、躍進橋、渡江橋等,就沒有必要非要改過來,約定俗成,也代表了一段歷史,如果一定要改的話,勢必在很多方面引起不便。
徐州則在給新的街道和小區命名時會依托原先老地名的歷史和文化。比如拆除藝波巷之后建立的小區,稱為“藝波花園”。徐州市地名辦劉慧靈主任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那些指示性強、藝術性高、認別度高的老地名將考慮沿用。但是城市建設過程中不可避免仍然有老的街巷消失,地名也跟隨著消亡,對這些街巷實體已不存在的老地名,我們錄入《徐州市地名錄》加以保存,作為歷史資料。
老地名,
在傳統與現代間尋找歸宿
老地名,是傳統歷史文化的記憶之鑰,當我們在現代化的道路上感到迷茫之時,藉由這把鑰匙,我們可以重新走進歷史,老地名于是成為一個標志,凝聚著厚重的歷史文化信息,為我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文化營養。越傳統,越現代,越開放,老地名成為一種打不開的文化情結,經過了歷史長時間的淘洗,成為文化尋根的重要載體。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老地名消失的背后,是城市里弄、街巷、橋梁、書院、集市、作坊的消失。在城市現代化的進程中,我們常常可見一些傳統街區在改造舊街巷、打造新景觀等名義下被推土機毫不留情地摧毀,代之以千篇一律的“景觀大道”、“地標建筑”、“高尚小區”,然后再冠之以各種各樣的“現代化”名稱,不但隨處可見“巴黎”、“倫敦”等洋名,還有“尊邸”、“花園”、“山莊”等嘩眾取寵的稱號,其背后,有利益的驅動,更有現代化的浮躁與沖動,而恰恰忽略了一座城市的文明傳承、文化肌理與人文魅力。
中國地名管理規定,地名的含義要健康向上,符合社會道德風尚,不使用含有封建迷信、崇洋媚外、離奇怪誕及容易產生誤解、可能造成不良影響的詞語。地名命名必須遵循本著尊重歷史、照顧習慣、體現規劃、好找好記的原則,要能反映當地歷史、地理、經濟、風俗、民情等及體現時代氣息、建設新成就等文化特征,同時明文規定:禁止以外國人名、地名(含企業名)、商標名和外文音譯詞做路街巷、居民區、高層建筑等名稱。
有識之士認為,只有保護好老街區,老地名的存在才有了“實體”,也才有了實質性意義。開發商在推出一些大項目的時候,往往在利益驅使下,貪大求洋,追求的是“摧枯拉朽”、“驚世之筆”,漠視文化傳統,造成老地名的大量消失,令人扼腕。同時,對我們大眾來說,在現代化潮流下,也往往喜歡隨波逐流。不少開發商告訴記者,很多業主只對那些“響亮”的、“開放”的名稱感興趣,樓盤銷售也更火爆,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比較普遍的浮躁與媚俗心理。在現代化過程中,只有在大眾中真正扎下文化之根,老地名的存在與保護才能獲得豐厚的土壤。
當然,面對老地名,我們也應該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加以權衡。薛光認為,老地名中有豐厚的文化積淀,有逝去的如煙滄桑,在城市改造建設中,我們要盡可能地保護老地名,但事實表明要保留一座城市中所有的老地名也是不現實的。因此,我們不能把保護老地名一事絕對化,一些雖有歷史年代卻沒有保留價值的老地名,在城市改造中被淘汰出局也是正常的。從積極意義上講,某些老地名的消亡,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人們對某些老地名消失的緬懷之情是可以理解的,但一味強調厚古薄今也是不理性的。一些小街小巷的拓寬延伸,必然導致路名的重新整合,而便于城市科學管理。諸如“雞鵝巷”、“驢子巷”、“青果巷”等均是老地名,一旦改造成為現代風格的大路大街后,若依然稱之為“雞鵝路”、“驢子街”時,恐怕沒有一個人能接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