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動追蹤顯示，原來你在街道里最喜歡看的不是人，而是……

導 讀 

研究通過將傳統的療愈性量表問卷與移動式眼動儀相結合，了解使用者在城市街道環境中能夠獲得的療愈性體驗，并識別出與療愈性相關的街景元素，用以探究不同元素對人們療愈性體驗的影響程度。研究結果表明，“綠植”“人”“汽車”等是顯著影響街道使用者療愈體驗的街景元素。此外，不同街景元素對療愈環境4個特征因子的影響程度也不盡相同。研究結果可為歸納提升街道療愈性的設計導則提供參考，并協助專業人員依據不同類型街道的療愈性側重點制定具有針對性的設計改善思路。

療愈性街景元素識別與評價研究

An Explorative Study on the Identification and Evaluation of Restorative Streetscape Elements

殷雨婷

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博士后、RURC成員

邵鈺涵

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副教授、學術發展部主任、RURC負責人

薛貞穎

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景觀學系碩士研究生、RURC成員

凱文·斯韋茨 Kevin THWAITES

英國謝菲爾德大學景觀建筑系副教授、社會空間城市主義研究中心（SsUU）創始人；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RURC成員

張克新

山東省煙臺市城市規劃編研中心高級工程師

^{*RURC全稱為“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生態化城市設計國際合作聯合實驗室恢復性城市研究分實驗中心”}

1 引言

通常而言，自然環境能夠帶來療愈體驗，但高密度城市的空間及資源供給極大限制了城市居民與自然環境的接觸。因此，在日常場景中滿足居民的療愈需求比為其提供前往自然郊野的機會更為重要。街道是人們在“外界”生活的主要空間載體^[1]~[3]，利用街道環境為人們提供短暫而多次的療愈體驗顯然更加實際。因此，街道環境中任何可能通過設計手段賦予或增強的療愈潛能，對塑造有利于健康的城市環境都有著巨大的價值。上海是中國典型的高密度城市，依托城市支路形成的豐富多樣的街道空間^[4][5]具備為居民提供便捷、連續的療愈體驗的潛力。研究選取上海市楊浦區支路國康路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問卷調查和眼動追蹤相結合的方法，探究了影響行人在街道環境中獲得療愈性體驗的街景元素，以尋求通過設計手段提升街道環境療愈性的方法。

2 城市街景療愈性

相關理論發展

療愈環境理論起源于環境心理學，側重于探究能夠幫助人們恢復在日常生活工作中消耗的心理、生理和社會資源的特定環境體驗及特征^[6]~[8]。蕾切爾與斯蒂芬·卡普蘭（Rachel and Stephen Kaplan）提出的聚焦于注意力衰竭的“注意力恢復理論”（Attention Restoration Theory，ART）^[9][10]和羅杰·S·烏爾里希（Roger S. Ulrich）^[10]~[12]提出的聚焦于生理和情緒的負面變化的“壓力舒緩理論”（Stress Reduction Framework）是兩大主流療愈環境理論。其中，ART所總結的療愈環境的4個特征因子——遠離性、延展性、迷人性和兼容性，成為了構建療愈性評價量表的主要理論支撐^[9]，相關量表包括療愈感知量表^[13]和療愈因子量表（Restorative Component Rating Scale，RCS）^[14]等。

兩種主流的療愈環境理論 ? 殷雨婷

近年來，在城市化的影響下，越來越多的研究開始探索建成環境中自然元素的療愈潛能^[15]~[18]。相較于公園、廣場等公共場所，盡管人們在街道上停留的時間通常較短，但使用街道的頻率卻明顯更高。國外針對街景開展的療愈性研究發現，街道兩側的建筑越高，且街道熵值（街道環境中各元素的混亂度）越大，人們獲得療愈性體驗的可能性越小^[19]。此外，行道樹及種植池數量的增加也能顯著提高街道的療愈潛能^[20]。然而，由于街道環境的復雜性，這類評價研究多針對建筑物、行道樹等特定街景元素或天際線變化等特定街道環境特征展開，未能對街景元素進行系統的考量。

療愈性評價方法回顧

早期基于圖片、視頻、三維立體模型或虛擬現實場景^[21]的景觀視覺評價，往往因無法有效模擬真實體驗^[22]而影響評價結果的準確性。近年來飛速發展的眼動追蹤技術能夠通過捕捉人眼球的注視點和運動軌跡，有效建立視覺感知與環境中特定媒介之間的聯系^[23]~[25]。已有學者嘗試運用眼動追蹤技術捕捉療愈性環境中人們注視點的運動軌跡，以注視頻次表征視覺偏好，由此發掘與療愈性相關的環境元素^{[14][26]~[30]}。

3 研究方法

為了在真實環境中系統理解療愈感知和街景元素之間的關系，本研究嘗試在已有方法的基礎上，將基于療愈性評價量表的定性方法與基于眼動追蹤技術的定量方法結合使用。

主觀療愈性感知評價

本研究選取卡琳·勞曼（Karin Laumann）等人^[14]制定的RCS作為主觀療愈性感知的評價工具。問卷第一部分在原RCS基礎上略作修改，保留了其中15項適用于街道環境評價的問題，分別評價ART提出的4個療愈環境特征因子（表1），被試者用0~6分來描述每個問題與自身實際感知的相符程度，完全不符為0分，完全符合為6分；第二部分采集了參與者的性別、年齡及專業背景等個人信息。

客觀療愈性街景元素識別

研究采用由同濟大學人因智能與環境行為實驗中心提供的Tobii Pro Glass 2移動式眼動儀捕捉被試者眼球運動軌跡，所采集的數據包括動態視頻及帶有坐標和時間信息的注視點。研究采用基于機器學習的圖像語義分割技術，將視頻輸出為圖像后進行畫面分割，再與注視點的坐標進行匹配，找到每一幀畫面中參與者注視的環境元素；隨后將上述匹配結果與RCS中療愈性問題的評價結果進行比對分析，了解在參與者回答有關街道療愈性問題的過程中各類街景元素被注視的累積頻次，其中的高頻注視點即可表征研究環境中與療愈性密切相關的街景元素^{[14][26]~[30]}。

視頻圖像經過語義分割后進行注視點匹配 ? 殷雨婷

研究方法框架 ? 殷雨婷

確定研究地點

由于目前在真實場景中綜合運用問卷調查和眼動追蹤技術的研究較少，結合單次問卷調查所需時長（3~5分鐘），研究宜選擇長度為300~1000m，具有明確的起、終點，兩側沿街界面功能類型明確、元素組成較為簡單的街道環境進行實驗。國康路兩側主要為教育科研機構與行政辦公場所，是一條以通勤功能為主的城市支路，長約720m，全程步行約需8分鐘；沿街界面主要由植被和圍欄構成，中段毗鄰少量店鋪（與路面之間有綠籬分隔），界面構成較為均質。根據沿路公交站點的分布位置，結合街道兩側的建筑功能及前期的場地調研分析，最終選擇人群出現較為頻繁的區域作為實驗路段。該路段涵蓋整條路段中所有界面種類，具有代表性；長度約380m，步行通過時長與答題時長基本吻合。

國康路實景 ? 殷雨婷

研究地點（地圖來源：百度地圖、百度街景） ? 殷雨婷

選擇參與者

參與者由研究人員在國康路現場招募，主要為承受較大生活壓力、易產生心理疲勞等問題的工作人群（25~55周歲）^[31]。本次試驗僅選擇獨自出行者參與，共31人參與實驗，最終篩選出有效樣本29份。

實驗過程

實驗于2019年5月6~10日（均為工作日）午休時間（11:00~14:00）展開，實驗日天氣均溫度適宜、無雨且空氣質量良好。參與者在佩戴移動式眼動儀后需首先進行校準與行走適應，以保證在正式實驗中所收集數據的準確性。校準成功并適應后，被試者以自然狀態向前方行走，研究人員隨行其后進行RCS的提問，以免進入被試者視線范圍造成干擾。眼動儀從量表提問開始時進行視頻錄制，結束時終止。

4 數據分析

實驗獲得的29份RCS問卷數據均通過了內部一致性信度檢驗^[32]。對問卷數據進行組間（性別、年齡及是否具有相關專業背景）差異分析，發現29名被試者在療愈性體驗上不存在感知能力差異，說明數據有效可靠（表2）。29名被試者的眼動儀眼動捕捉率為2%~90%，平均值為53%（標準差為28.5%）。結合前人研究經驗^[33]，將捕捉率低于20%的樣本剔除，最終保留有效樣本25個。

選取路段街景的療愈性

問卷結果（表3）顯示，被試者對選取路段現狀街道環境的療愈性評價適中（總平均分3.50分），4個特征因子中遠離性（3.05分）和迷人性（2.87分）得分低于延展性（4.03分）和兼容性（4.06分）得分。選取路段是一條主要服務于周邊工作人群的通勤道路，與工作緊密相關是導致環境遠離性得分較低的主要原因，這一點在B3項的評價結果（2.60分）上體現得尤其明顯。迷人性因子的5個評價小項均得分偏低，特別是對街道環境的好奇心（F1項，2.60分）和探索欲（F2項，2.72分）的評價。這是由于國康路兩側界面形式較為單一，缺少沿街店鋪、特色景觀等可供注視、停留或進行其他活動的界面，故而對行人的吸引力有限。

療愈性街景元素的識別

根據眼動儀所記錄的注視點坐標信息將其在視頻幀畫面中定位，經語義分割并剔除占畫面面積比過大的“道路”與“人行道”元素后，得到12類與療愈體驗相關的街景元素。結果顯示，被試者在進行療愈性評價時，注視“綠植”的百分比最高（39.33%），其次為“人”（26.25%）、“墻體”（10.54%）、“汽車”（8.52%）、“自行車”（5.42%）、“建筑”（4.47%）、“圍欄”（2.61%）及“地形起伏”（1.57%）等，說明實驗路段內“綠植”“人”“墻體”是對療愈性體驗影響最大的三類街景元素。

各街景元素對應的注視累積頻次占比 ? 殷雨婷

街景元素對療愈環境特征因子的影響機制

研究人員按照被試者回答量表中4個特征因子相關問題的起止時間將視頻切割為4段，對每一時間段中各類街景元素的注視頻次進行統計，以進一步探索影響每個特征因子的街景元素及具體的影響機制。如下圖所示，各類街景元素對各因子的影響程度存在差異。其中，在評價遠離性、延展性和迷人性的過程中，“綠植”的注視頻次占比依次為33.19%、42.61%和43.03%，在所有元素中最高，是影響這三個因子的最主要的街景元素；但對于兼容性，“人”（占比31.57%）的影響則比“綠植”（占比27.18%）更大，這主要是由于兼容性衡量的是街道環境對人們需求的滿足程度，進行必要的社交活動是人的一種內在需求，而社會交往則是街道空間承載的主要功能之一^[34]。

各特征因子評價過程中各類街景元素的注視頻次占比 ? 殷雨婷

“墻體”“建筑”“圍欄”元素在遠離性評價中的注視頻次占比明顯高于其他三個因子，這是由于選取路段兩側多為透綠性較高的柵欄圍墻，且其中一側為校園內的紅磚建筑，外觀優美且具有年代感；校園作為與人們的特殊記憶或情感密切相關的一類場所[35]，也能夠激發已步入社會的工作人群的回憶和遐想。此外，“汽車”“自行車”兩類元素在延展性評價中的注視頻次占比之和較其它三個因子顯著增加。結合延展性因子中包含的連貫性和范圍兩個子因子[36]可以推測，“汽車”“自行車”作為街道中的動態、非環境元素，會影響街道環境內部元素之間的協調性，從而影響人們的療愈性感知[37]。

療愈性街景元素影響的正負性

利用SPSS 26.0軟件對療愈性感知評價結果與對應的注視點元素百分比進行皮爾遜相關性分析，以正、負相關性表征各街景元素對環境療愈性感知的促進或遏制影響，發現“地形起伏”及“綠植”能夠促進被試者獲得療愈性體驗；“自行車”“圍欄”“建筑”“墻體”“騎行者”“汽車”等元素會在不同程度上阻礙被試者獲得療愈性體驗（表4）。對比圖6的結果可知，在注視頻次占比較高的幾類元素中，“人”與任何療愈性因子的正、負相關性皆不顯著。

5 結論與討論

綜上，研究結果表明“綠植”是人們在進行療愈性評價時關注最多的街景元素，表明“綠植”對于街道環境的療愈性具有重要貢獻。進一步的分析顯示，不同街景元素對ART中4個特征因子影響的重要程度及機制不盡相同。例如，“綠植”對遠離性、迷人性和延展性三個因子的顯著影響、“人”對兼容性的重要影響，以及“汽車”的影響在延展性因子評價結果中的增強等都揭示了規劃設計能夠介入的環節和手段，也為制定針對性的療愈性街景設計提供了實證依據。

然而，因目前聚焦于街道環境的相關研究較少，且“問卷調查＋眼動追蹤”的方法僅能識別出街道的內容元素，無法識別其特征屬性（如復雜度、開闊度等[19][38][39]），導致除“綠植”“人”“汽車”外，未能在已有研究中發現有關其他9類街景元素的類似結論。因此，應在未來研究中進一步探索、建立既包含環境內容元素又涵蓋環境特征屬性的街景療愈性評估框架。未來研究亦可采用除RCS以外的、基于其他療愈理論基礎的測量方法，以拓展街景療愈性的研究邊界。同時，鑒于“問卷調查＋眼動追蹤”的綜合研究方法能在主觀感知和客觀環境之間構建聯系，也可靈活運用于其他與使用者感知緊密相關的環境心理學研究。

當然，本研究在方法和技術上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亟待在后續研究中改進。研究案例街道主要以通勤、交通功能為主，選取路段兩側界面的功能、形式均質單一，元素構成較為簡單，未來還需針對其他具有不通功能屬性、環境特征的街道展開相關研究，以針對性地總結出提升各類街道療愈潛能的有效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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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 Y., Shao, Y., Xue, Z., Thwaites, K., & Zhang, K. (2020). An Explorative Study on the Identification and Evaluation of Restorative Streetscape Elements. Landscape Architecture Frontiers, 8(4), 76-89. https://doi.org/10.15302/J-LAF-0-02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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