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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的探索與過程來自2014年第六期的“考古學與景觀設計學”主題。邁克爾·依茲本關注由近2500萬個陶制雙耳瓶的碎片堆積而成的古代堆填場——泰斯塔修山遺址,探索將垃圾空間融入城市文明的模式,呈現將“野性遺跡”轉變為當今聚集公眾活動的舞臺的過程。強有力地向我們證明:垃圾景觀可以轉化為公眾參與的推動者和城市發展的催化劑。
廢棄物堆積山的轉變:羅馬泰斯塔修山的公眾集聚和材料遷移
邁克爾·依茲本
美國弗吉尼亞理工學院與州立大學客座助理教授
原文刊發時間:2014年12月
泰斯塔修山是一座廢棄物堆積丘地,位于圣山密布的羅馬城。向西流入臺伯河的水侵蝕火山沉積高原,從而形成了古羅馬城著名的“七座山丘”①。而泰斯塔修山,作為城內的“第八座山丘”,形成于一場人為的造山運動—發生在臺伯河漫灘的垃圾堆填。它由近2 500萬個陶質雙耳瓶的碎片堆積而成。在地中海地區,這些雙耳瓶曾被用于將橄欖油由伊伯利亞省裝運至羅馬帝國的中心[1]。最新的碎片形成于公元三世紀,當時的泰斯塔修山是世界上規模最大和工程設計最先進的堆填場之一。而在此后的幾百年中,發生于此的各種活動以及使用者的變遷,使這一歷史性的垃圾空間的文化特征不斷改變(圖1)。
1. 泰斯塔修山和臺伯河
? 2011 Digital Globe, GeoEye
作為現代堆填場再利用的先例,泰斯塔修山引起了我的興趣。由于景觀設計這一學科立志于解決各類基礎設施難題,在全球范圍內,市政固體廢物處理設施已成為其設計對象,被施以如堆填場資源采集、能源生產和城市再開發等干預措施。最近的項目都力求將堆填場的不同區域與多種功能進行整合。位于紐約市斯塔滕島的清泉垃圾填埋場就是最著名的例子,它是該市自1888年以來最大的公園,成為了一個濕地鳥類和馬術愛好者共享、公共藝術和沼氣收集井并存的空間。但是這類再利用需要借鑒歷史先例,而泰斯塔修山則對于當代理論和實踐而言都堪稱典范—它是一次利用城市進程實施地形改造的跨文化實踐,滿足了當代人將垃圾空間融入城市文明的期望。這一研究項目使我將目光投向垃圾的“馴化”這一議題—一種食物生產和城市廢流交織共生的“新陳代謝”景觀。隨后的一系列設計和文字研究包含了相關話題,諸如通過設立水禽狩獵場對受污染的河道淤泥進行整治,或是通過水產養殖活動對廢水進行凈化。
2010年,我以建筑學訪問學者的身份在羅馬美國學院度過了三個月,研究泰斯塔修山的起源,探尋其現實意義并重繪其歷史面貌。描繪泰斯塔修山是一件具有挑戰性的工作。通過進行數字化及模擬法的疊圖研究、說明性圖表的繪制以及城市形態變化的追蹤,我盡力將這個堆填場描繪成一個處于持續物質交換和文化再造過程中的動態景觀,而不是一個靜態的考古遺址。對我來說,繪制泰斯塔修山的過程就如同這個不斷積累的堆填場本身是一個收集材料、感知和信息的場所。人工造山過程,以及那塑造了該場地特性的能量和事件的無形之手,都通過亦真亦幻的形式得以呈現。真實和抽象之間的留白,為觀者提供了想象的空間,使他們能夠通過這些描述和推測建立新的理解。這種作者和觀眾之間的“多價交換”顯示出該描繪手法富含的工具理性:它是一個協作性的工具,幫助人們在發掘歷史、傳統和神話的同時,構建出新的可能性。
陶土和橄欖油的遷移
我在羅馬逗留期間,恰逢每年九月舉行的泰斯塔修山考古發掘活動。當我第一次爬上泰斯塔修山的山頂,在距離地面街道之上35m的地方,我找到了一些被木支柱加固的3m深的露天坑,目之所及的地方遍布陶罐碎片(圖2)。不遠處,一隊考古學家正熱衷于試圖用攤開在桌上的碎片重新拼出整個雙耳瓶。分類排序的碎片堆疊在板條箱里,它們帶有的古代標記—橄欖油生產商的名字、托運人、報關代理人、橄欖油和雙耳瓶的重量、檢查日期—揭示出彼時糧食生產運輸過程中復雜的經濟及行政機構運作方式。
2. 露天坑內部的雙耳瓶碎片墻,形成于幾世紀前復雜卻層次分明的堆填過程。堆填場內的碎片可大致分為4類:彎形把手、細圓瓶口、多邊形碎片和尖狀瓶底。
? Michael Ezban
在羅馬帝國鼎盛時期,每年都有重達18 000噸的橄欖油與重達8 000噸的陶質雙耳瓶,一起由伊伯利亞省運往羅馬城[2]。長路漫漫(圖3),這些裝有橄欖油的雙耳瓶從伊伯利亞省的橄欖樹林出發,由駁船運至下游的塞維利亞;接著,它們被轉移到航運公司的海輪上[3]。若天氣晴好、一路順利,將于大約9天后到達沿海的奧斯蒂亞或波圖斯港;在這里,它們會再次被裝上駁船,在臺伯河上漂流三天后,抵達羅馬城市場的港口。鼎盛時期的羅馬帝國,每年都會有2 200趟航行專門用于運輸橄欖油[2]。油被倒出,儲存在臺伯河東岸的倉庫中,雙耳瓶則隨后被丟棄。每年,超過28萬只雙耳瓶被打碎并堆積于一層層臺地之上,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泰斯塔修山[2]。這段陶土和橄欖油的遷移之旅,始于巴埃蒂斯河(現名瓜達爾基維爾河)河畔,終于羅馬泛濫平原的人工殘丘,長達1 600km(圖4)。物質材料的流動以及商品和服務的交易鞏固了羅馬的城鎮化進程,也造就了泰斯塔修山這樣的附屬產物。
3. 本說明性圖表沿逆向按時間順序來索引風和水流、海運和河運貿易技術、政府檢查站和勞工同業協會、雙耳瓶堆積軌跡等信息;由此呈現出導致羅馬城“第八座山丘”形成的物質運輸和水上物流。
? Michael Ezban
4. 陶土的遷移:它們由巴埃蒂斯河畔,被運至臺伯河漫灘,遷移距離長達約1 600km;它們被燒制成雙耳瓶、整齊密集裝入船體、拆碎并被填入階地,形成泰斯塔修山。
? Michael Ezban
泰斯塔修山的公眾集聚
泰斯塔修山的地文環境在其出現后的2 000年間,經歷了劇烈的變動(圖5)。大約在公元275年時,奧勒良城墻的竣工使得該封場的堆填場由南、西兩面被納入城市邊界范圍,而泰斯塔修山所在地也因此成為了都市的一部分。在5世紀末期帝國崩潰后,羅馬城的規模開始收縮。泰斯塔修山周邊的建筑物逐漸破敗,該地區被冠以“無人區”的稱呼長達幾個世紀之久。這些年中,泰斯塔修山雖是名義上的市區,卻是事實上的郊野。直到19世紀,它才再次被城鎮化。不斷變化的自然和社會環境,也不斷地適應或是改變人們使用這一地區的方式。
5. 羅馬城變遷的疊圖研究:泰斯塔修山在2000年的歷史中地文環境劇烈變動,并在城市和郊野地區兩種狀態間不斷轉化。
? Michael Ezban
今天,高檔餐館、汽車維修店、一個小型天主教堂、住宅,和一家著名的同性戀酒吧,緊簇山腳而建。透過建筑背面的拱窗,可以看見一堵完整的碎片墻。在炎熱的夏季,熱風吹過被雨水浸濕的松散碎片而被冷卻;輕薄的山體加強了這種蒸發冷卻效應,使堆填場的溫度比鄰近街道低約11℃。打開室內的窗戶,泰斯塔修山便成為了一個超大號空調(圖6)。
6. 建于山體一側的Flavio alVelavevodetto餐廳將堆填場充當空調和酒窖。
? Michael Ezban
17世紀起,泰斯塔修山與葡萄酒結緣。在對堆填場民用改造的創造性嘗試中,市政當局批準在山坡上進行洞穴挖掘,以創建公共酒窖[4]。由此,慶祝葡萄豐收的奧托博瑞特節也被設立。17~19世紀間的每一個秋天,人們都會在這個擁有酒窖、草地和桑樹的地方飲酒、誦詩和跳薩爾塔列洛舞。泰斯塔修山成為了一個“鄉村”休閑勝地。
文藝復興時期,泰斯塔修山變成了一個“采陶場”。諸多信息表明,陶瓶碎片被用作道路的基層鋪設[5]。碎片也被出口,用于建造圣彼得大教堂的拱形天花板;該項目造成的巨大開采量導致泰斯塔修山的高度降低了若干英尺[6]。
泰斯塔修賽游會是13~16世紀羅馬大齋期前長達一周的狂歡節的一部分。成千上萬的人涌向泰斯塔修山,把它當做眺望節慶活動的看臺。每年大齋期的典禮都會上演《耶穌受難記》,演出起于屠牛廣場,一路伴隨游行的隊伍,最后終于泰斯塔修山頂。泰斯塔修山之所以被選作活動場地,是由于它與位于耶路撒冷的各各他山有相似之處,后者被認為是耶穌受難地[7]。
17世紀,教皇的邦巴爾迪耶里衛兵在做射擊練習時,從圣保祿門向泰斯塔修山發射炮彈。考古學家蘭奇安尼繪制了《羅馬城市圖》,在其中的一張上,將泰斯塔修山東南方的一塊草皮斷片標示為“邦巴爾迪耶里射擊造成的缺口”[8]。該堆填場經歷過至少三次的實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高射炮裝置的殘骸仍遺留在峰頂,坐落于一個巨大的鋼鐵十字架旁的陶瓶碎片之間。
泰斯塔修山曾經作為承載公共基礎設施、宗教儀式、商業企業、軍事行動和世俗慶典的場所。每一次的用途改變,都再次證明了其文化特征的可塑性及其在獨特的城市條件形成過程中的作用(圖7)。
7. 泰斯塔修山及周邊概況的疊圖研究:追尋導致了近2 000年的文化和地文變化的元素,包括新功能的涌現、使用人群的改變,以及社會間的交流。
? Michael Ezban
堆填場再利用的前景:兩種模式
泰斯塔修山提供了兩種再利用的模式,展現出當代堆填場在創造彈性公共空間的潛在價值。第一種模式為“聚集”—通過使城市功能和居民向已關閉的都市廢棄物堆填場聚集,從而提升該遺跡的文化價值。泰斯塔修山為堆填場封場后的各種用途提供了示范;通過這個例子,我期望當代設計師能逐漸形成一種共識:對于堆填場的改造應結合多種活動、利益興趣和使用對象。由James Corner Field Operations事務所設計的紐約清泉公園歷經30年的改造,正由堆填場變成一個可容納體育活動、生態教育、野生動物保護區以及911紀念碑的“生活景觀”。位于特拉維夫的希拉山堆填場,由彼特·拉茨設計改造為一座城市公園后再次對外開放,綜合了包括垃圾回收、公共休閑和人工水景在內的多種功能。而在舊金山灣,由喬治·哈格里夫斯、邁克爾·奧本海默和彼得·理查茲共同設計的拜斯比公園,交織的步道和大地藝術呼應了交通基礎設施與灣地自然保護區交匯的狀況。
然而很多時候,這些項目未能解決一個關鍵問題:堆填場的物質構成和特性—不均勻沉降、黏土覆蓋層和活躍的分解作用—到底提供了怎樣的獨特機會?當羅馬市政府向公眾開放山體開鑿以建立酒窖時,分散的陶土碎片的冷卻特性催生了一種新型公共食品基礎設施。當時的人們不會想到,這種新式應用成就了兩個世紀后的葡萄豐收節,并奠定了19~20世紀該地區餐館和酒吧發展的格局。
泰斯塔修山提供的第二種模式涉及物質的“分離”。正如前面談到的,這座古代堆填場重要的公共角色之一,是作為道路和建筑等項目的材料開采場。現代垃圾堆填場與大多數后工業場地不同:它們不應當被簡單地理解為污穢之地,而應當被視為材料和能源的寶庫,從長遠來看,對它們進行開發能夠推動本地和遠郊的工業生態和城市進程。
比如,在比利時的胡塔倫-赫爾赫特倫,一座已封場的16萬噸級堆填場自2014年起將開展一項長達20年的改造計劃,包括垃圾-能源轉化以及對場內45%的廢棄材料的回收利用。有趣的是,堆填場被慢慢轉變為公園的過程,伴隨著該地區原生物種棲息地的階段性修復[9]。再比如,全球金屬價格在近期的急劇上升(這部分歸功于中國當前的建設熱潮),為堆填場的資源采集提供了新機遇。舉例來說,從堆填場回收廢棄鋁比從鋁土礦中開采能耗更低,而廢棄鋁的數量甚至引發了美鋁公司的興趣[10]。這種再利用模式意味著,景觀設計師在堆填場項目中的角色,應是一個通過將公共和私人利益、自然生態系統和國際市場緊密結合起來,以成為材料處理和流通過程的指揮者。
泰斯塔修山是羅馬城的野性遺跡,一部材料、傳說、利益和事件的,不那么賞心悅目的歷史(圖8)。從食品的消耗、垃圾的產生再到對堆填場的重新利用,千年之中,一個具有多重價值的地景出現并持續塑造著羅馬城的城市活動。隨著現代政府和公民越來越多地希望堆填場的改造能為大眾所用,集合能源生產、社會節點、紀念場所等多種功能,我們能夠通過對泰斯塔修山這一歷史先例展開研究而獲益。環顧世界,你很難再找到這樣一個促生了如此多樣化的事件活動、攸關利益和使用對象,且多個世紀持續變化的堆填場。泰斯塔修山的長壽和活力,為我們展現了堆填場發展的理想前景:成為公眾參與的推動者和城市生長的催化劑。
8. 泰斯塔修山是羅馬城的野性遺跡,一部有關材料、傳說、利益和事件的,不那么賞心悅目的歷史。
? Michael Ezban
注釋
本研究及報告最初發表于《場所》雜志2012年春季刊。
校者注
①“羅馬七座山丘”位于臺伯河東側,其形成了羅馬城的核心地帶,亦是羅馬建城之初重要的宗教與政治中心。
REFERENCES
[1] Rodriguez, J. R. (1998). Baetican Olive Oil and the Roman Economy. The Journal of Roman Archaeology Supplementary Series, 29, 197.
[2] Mattingly, D., Aldrete, G. S. (2000).The Feeding of Imperial Rome: The Mechanics of the Food Supply System. J. Coulston, H. Dodge (Ed.). Ancient Rome (pp. 153-154).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School of Archaeology.
[3] Haley, E. (2003). Baetica Felix: Peopleand Prosperity in Southern Spain from Caesar to Septimius Severus. Austin: Universityof Texas Press, 84.
[4] Vos, A. (1993). Testaccio: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Urban Space and Rituals. H. Mare, A. V. Assen. (Ed.), Urban Rituals in Italy and the Netherlands, Van Gorcum, 63.
[5] Lanciani, R. (1897). The Ruins and Excavations of Ancient Rome. London: MacMillan and Company.
[6] Lanciani, R. (1925). Wanderings through Ancient Roman Churches. London: Constable.
[7] Lanciani, R. (1892). Pagan and Christian Rome.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8] Lanciani, R. (2007). Forma Urbis Romae. Rome: Quasar, Plate 44.
[9] Tielemans, Y., Laevers, P. (2010).Closing the Circle: An Enhanced Landfill Mining Case Study. In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Academic Symposium on Enhanced Landfill Mining, Houthalen-Helchteren (Belgium).
[10] Deutschman, A. (2007). There’s Gold inThem Thar Smelly Hills. Fast Company.
原文出處:邁克爾·依茲本.(2014). 廢棄物堆積山的轉變:羅馬泰斯塔修山的公眾集聚和材料遷移. 景觀設計學, 2(6), 162-171.
Source: Ezban, M. (2014). Midden Mutations: Civic Aggregation and Material Migration at Monte Testaccio. Landscape Architecture Frontiers, 2(6), 162-171.